诸葛亮的历史形象,越来越成为历史学圈内关注的热点。对于诸葛亮身上许多亦真亦幻,传说与历史混杂的故事,有必要跟大家好好辨析一下。
鲁迅他老人家一代毒舌大师,评价诸葛亮“多智而近妖。”是耶非耶?我们这篇文章从诸葛亮主政时期的丰功伟绩“六出祁山”来说道说道。
为了实现刘备“兴复汉室”的遗愿,自公元228年起,诸葛亮亲率蜀军,连续发起了六次对魏国的战事,在《三国演义》中这六次战事被形象地概括为“六出祁山”,而《虎啸龙吟》前半部分的剧情也正是围绕着这些战争展开的。
不过令人倍感有趣的是,关于“六出祁山”具体的战争经过,《三国志》、《三国演义》以及《虎啸龙吟》中给出了不尽相同的答案。
诸葛亮这六场仗到底是怎样打法?类似空城计和上方谷这样的故事是否真的存在?三个版本的“六出祁山”又有哪些差异和不同呢?本文就打算为大家简单梳理一下“六出祁山”的演义和历史。
《虎啸龙吟》中的上方谷之战
“蹈涉中原、震荡宇内”——《三国志》中的诸葛亮北伐
假如回归到《三国志》的文本,很多人或许立刻便能发现,其中有关诸葛亮北伐的记载与印象里“六出祁山”的故事存在着不小的差异。
最明显的不同莫过于,按照《三国志》,诸葛亮与魏国间的战事,虽然确曾发生过六次,但并非每回都出了祁山。实际上,除了第一次(228年)和第五次(231年)作战,诸葛亮有率军越过祁山以外,其余几次要么只是在祁山地域作战不久即告撤兵,要么就是行军路线根本就没有经过祁山,譬如最后一次(234年)在五丈原与司马懿展开的对峙。
当然“六出祁山”这样的说法既然能约定俗成地流传下来,一定是有理由的,间接也表明了祁山(今甘肃礼县祁山堡)这个地方对诸葛亮北伐的重要性。假如我们打开地图,仔细观察一下魏蜀双方的主战场——陇右至关中平原的地理形势,就大体能够觉察到这一点。
诸葛亮北伐前陇右及关中的地理形势
诸葛亮的北伐是以汉中作为前进基地的,其目标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也就是占领洛阳,而要攻占洛阳,就必须要先行克复长安、潼关等地,可是从汉中出兵拿下长安,却并不容易。魏、蜀两国之间在国力与军力上的悬殊差距自不待言,而战场的地理形势也决定了诸葛亮的行动要遭遇到不小的阻碍。
延绵八百里的秦岭(当时称终南山)将汉中与渭水相隔绝,如果蜀军要出秦川,就必须想方法越过这道天然屏障。对诸葛亮来说,看似最直接的方法是通过秦岭山脉中的各条谷道,当时主要的几条谷道,自东向西,都存在环境复杂、路途艰险、运粮不便、缺乏资源、易受抄击等不利因素,并不适合大军作战。相反,如果选择出祁山,沿着秦岭西麓经过陇右,情况就不同了。从地形上看,出兵陇右,地势平坦,不仅利于作战,而且转运粮草也更方便;从资源上看,魏的陇右六郡:天水、南安、陇西、广魏、武都、阴平,地方广大、人口稠密、资源丰富,祁山之西更出产马匹,皆可为蜀军所用;从战略上看,恰如宋代名臣虞允文所言:“关中天下之上游,陇右关中之上游”,一旦控制了这个区域便能取得“高屋建瓴”之势,掌握与魏作战的主动权。
因此,祁山成为了诸葛亮北伐势所必争,而魏国势所必守的地方。这同时也解释了另一个千古以来聚讼纷纭的问题,为什么孔明始终不愿意采纳魏延分兵子午谷,奇袭长安之谋,认为此乃“悬危”之举,而坚持要“安从坦道”,出兵祁山,似乎也与他认为只有进军陇右,才能确保蜀军多方面的优势有关。那么《三国志》中,诸葛亮历次北伐的作战经过到底如何呢?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作战经过图
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开始于228年(蜀建兴六年,魏太和二年,吴黄武七年),他为此次作战进行了多年准备。更为有利的是,魏国方面对蜀国的突然进攻没有防范,《三国志》注引《魏略》:“始,国家以蜀中惟有刘备。备既死,数岁寂然无闻,是以略无备预;而卒闻亮出,朝野恐惧,陇右、祁山尤甚。”一时间,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全部叛魏附蜀。为了尽快堵塞陇坻西方隘口,确保后方粮道畅通,诸葛亮又急令蜀军赶赴街亭和柳城,阻止魏将张郃的军队,但由于先锋马谡的指挥失误,蜀军在街亭之战中大败,诸葛亮不得已下令全军撤退,返回汉中。另一路由赵云、邓芝率领在箕谷(褒斜道太白岭之西坡)与曹真对战的蜀军也同时撤退。天水等三郡得而复失,诸葛亮检讨战败的责任,处斩了马谡,并上书自贬三级。
诸葛亮的第二次与第三次北伐实际上构成一场连续性的机动作战。街亭战败后的同年冬,诸葛亮乘魏国正大举攻吴的机会,潜师自故道,出散关,围攻陈仓(今陕西宝鸡西),但由于魏方守将郝昭智勇双全,蜀军顿野坚城,连攻陈仓二十余日而不能克,孔明见状只得退军,并乘机斩杀了前来追赶的魏将王双。
在回军途中,诸葛亮派部将陈式攻取武都(郡治下辨,今甘肃成县西北)、阴平(今甘肃文县西),武都、阴平扼守入川孔道,既能屏卫汉中,又能作为兵出陇右的前进基地,军事位置十分重要。229年春(蜀建兴七年,魏太和三年,吴黄龙元年),陈式在围攻下辨时,遭魏将雍州刺史郭淮截击,诸葛亮于是亲自率军在建威迎击郭淮,并将其击败,一路追赶至祁山。乘此机会,陈式顺利攻占武都、阴平。此次作战后,诸葛亮因功官复原职,再度被后主拜为丞相。
诸葛亮第二、三次北伐作战经过图
诸葛亮以上几次攻魏之战,魏国方面的主帅一直都是大将军曹真,从曹真的应对方略上看,其着力强化关中各主要据点的防御能力,以静制动,阻遏蜀军进犯,虽然魏军在野战中迭遭损失,但毕竟确保了长安不失。230年(蜀建兴八年,魏太和四年,吴黄龙二年),明帝曹叡特加封曹真为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为了在朝中树立威信,曹真急谋伐蜀。七月,魏军转守为攻,兵分三路进犯汉中。其中主力曹真军自长安入子午谷与斜谷,司马懿军自南阳溯汉江西上,张郃军则自陇西南向建威以攻白马关。因而诸葛亮的第四次北伐是以防御战的形式开场的。
曹真三道伐蜀与诸葛亮第四次北伐作战经过图
曹真此次发起的军事行动没有收获期待的战果,相反其主力在行军中途“会大霖雨三十余日”,各处山洪暴发,道路阻绝,战士多有伤亡,军械辎重也损失严重。朝中的元老重臣杨阜、王肃、华歆等连番向明帝进谏,要求其尽快终止战役。到了九月,明帝下诏令诸军班师。随着魏军撤退,战场的主动权又回到诸葛亮手里,他命魏延、吴懿率轻骑一万,西入羌中,联络羌人,并扰乱魏国的后方。
魏延、吴懿一路西上,一直来到洮水,他们在此地招兵买马,与羌人相处甚欢。到了十一月,完成任务的两人率军驰回汉中,与魏将郭淮遭遇于阳溪,为接应魏延、吴懿,诸葛亮亲率大军至祁山,里应外合大破郭淮。蜀军在得胜后返回了汉中。
诸葛亮的第五次北伐开始于231年(蜀建兴九年,魏太和五年,吴黄龙三年)春,此时由于曹真病重,在其举荐下,由大将军司马懿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西入长安,全面负责与蜀汉的战事。可以说,卧龙与冢虎真正的对决只有231年与234年这两次。
此次诸葛亮循第一次北伐的路线,进围祁山,并且开始试验其新发明的“木牛”于后方运输粮草。司马懿在闻讯祁山被围后立即率魏军主力前往救援,但诸葛亮却避实击虚分兵三万北攻上邽(今甘肃天水),连败上邽守将费耀与前来支援的郭淮。司马懿甫至祁山,惊闻孔明已往上邽,便又急忙回援,依上邽东山下寨,与诸葛亮军对峙。由于司马懿坚守不出,诸葛亮在收割上邽之麦后,回军南返。司马懿率魏军尾随在后,当蜀军到达卤城(今甘肃天水与甘谷之间)时,魏军发起进攻,但被诸葛亮击破。此后两军再次陷入对峙,到了秋天,由于后方李严运粮不继,诸葛亮不得不撤军,蜀军在木门道设伏,射杀了追击而来的张郃。
诸葛亮第五次北伐作战经过图
自228年至231年,诸葛亮连年攻魏,但都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此后三年他“休士息民”进行长时间的准备。234年(蜀建兴十二年,魏青龙二年,吴嘉禾三年)二月,诸葛亮开始了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北伐,此次作战对于蜀汉来说是一场空前规模的军事行动。根据清代学者王鸣盛的研究:“蜀之大军不过十二万,孔明所用八万,常留四万以为更代。”而这次北伐,诸葛亮是“悉众”而出,也就是把过去用来防守汉中的预备兵也调出来了,其总兵力达到了十二万。
诸葛亮在战前又遣使赴吴,约定吴主孙权一起攻魏,使魏国腹背受敌。同年五月,孙权依约分三路伐魏。此次北伐,诸葛亮在行军路线上也不再像过去那般小心谨慎,全军直接出斜谷攻入郿县(今陕西眉县东北),并以“流马”运粮。从上述种种征象皆可以看出,诸葛亮这次北伐确实摆出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吴蜀连兵伐魏与诸葛亮第六次北伐作战经过图
司马懿对此次诸葛亮的军事行动有准确的预判,据《晋书·宣帝纪》的记载,他在上邽之战结束后便认为:“亮再出祁山,一攻陈仓,皆挫败而还。纵其后出,不复攻城,当求野战,必在陇东不在西也。亮每以粮为恨,归必积谷,以吾料之,非三稔不能动矣。”于是他在关中招徕移民、垦殖荒地、兴修水利,为即将到来的大战作充分的准备。
蜀军在突入渭水南岸后,司马懿立排众议,连夜率军自渭北渡河至渭南,背水为垒,阻断了诸葛亮东进长安之路,诸葛亮于是率军西上武功五丈原结营,与司马懿二十万大军相对峙,战局复陷入胶着。自二月至六月,诸葛亮数次挑战,但司马懿始终坚守不出。八月,诸葛亮于五丈原病逝,赍志以殁,终年五十四岁,遗令杨仪、姜维秘不发丧,整军后撤。
诸葛亮对第六次北伐的设想其实是想打一场长期的战争,与司马懿在渭水相持,等于将蜀魏两军的作战前线大为北移,包括祁山、天水在内的陇西诸地瞬间皆被蜀军囊括,假以时日皆可成为后方的交通枢纽,一直困扰诸葛亮的粮草问题等于无形消弭。同时,在五丈原前线,孔明又“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可以想象,如果诸葛亮没有这么早去世,魏国是否能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依然在未定之天。
“羽扇纶巾、道袍鹤氅”——《三国演义》中的六出祁山
相比于上面这些正史记载,罗贯中《三国演义》里的“六出祁山”故事可要流行得多了,从第九十一回“祭泸水汉相班师伐中原武侯上表”到第一〇四回“陨大星汉丞相归天见木像魏都督丧胆”,罗贯中用了十四回来讲“六出祁山”,篇幅也是足够的长。
作为一部文学作品,《演义》对这段历史当然少不了各种添油加醋的虚构与改编,这些改编中无疑有好的地方,却也有不足甚至很糟糕的地方。总体来说,《演义》中的六出祁山是一个令人颇感混乱和不协调的故事。
鬼畜界经典神图
罗贯中首先做的事情,便是不辞辛劳地把这六场仗该怎么打法都重新规划了一番。譬如,诸葛亮一出祁山时,分明驻屯于宛的司马懿,神奇地“空降”在了陇右战场,还与孔明在西城合演了一出“空城计”,“空城计”的子虚乌有是个已经被谈过很多次的话题,这里便不再赘述。不过对于热衷“加戏”的罗贯中来说,区区一个“空城计”尚属牛刀小试。
到了孔明攻陈仓,罗贯中自然不希望丞相打了二十天悻悻撤兵,一定要有些战果,于是他“运筹帷幄”,由新降蜀汉的姜维巧施诈降计,让魏国大将费耀替曹真“领了便当”,这之后蜀军还火烧了曹真的大寨。可问题是按照《三国志》,费耀明明活得好好的,几年以后诸葛亮攻打上邽时还会遇见他。
上美连环画《智取陈仓》封面
在罗贯中的认识里,“智商爆表”的诸葛亮就不能够有拿不下的城池,因而《演义》里诸葛亮的第三次北伐变成了一场乘着郝昭病重发起的“陈仓复仇战”,可是《演义》里的诸葛亮在千辛万苦夺取陈仓之后却并没有一鼓作气东下长安,反而匪夷所思地向南走,往祁山方向攻武都、阴平去了。实际上历史上的孔明回军南返,并派陈式取武都、阴平正是由于攻陈仓不克的缘故,可见罗贯中对于这些军事据点的地理位置完全是一团浆糊。
《演义》里涌现出这么多摸不着头脑的“胜仗”,与全书“尊刘抑曹”的主题思想是脱不开干系的,因为蜀汉与曹魏间的对立被描绘成了一场“正邪之争”,尽管街亭失利与饮恨五丈原的事实无法改变,但除此之外,诸葛丞相的胜仗理应多多益善。
除了给孔明增添战绩,罗贯中在人物的刻画上也动足了脑筋,着力展现诸葛亮“无所不能”的形象。第九十三回,他在两军阵前骂死了王朗;第一百回,其又如法炮制,修书一封气死了曹真;到了第一〇一回,诸葛亮与司马懿在上邽对战,诸葛亮更亲自开始“作法”:
孔明见魏兵赶来,便教回车,遥望蜀营缓缓而行。魏兵皆骤马追赶,但见阴风习习,冷雾漫漫。尽力赶了一程,追之不上。各人大惊,都勒住马言:“奇怪!我等急急,只见在前,追之不上。如之奈何?”······后面司马懿自引一军到,传令曰:“孔明善会八门遁甲,能驱六丁六甲之神。此乃六甲天书内‘缩地’之法也。众军不可追之。”
上美连环画《诸葛装神》封面
这足见《演义》中的诸葛亮已经掌握了超能力。到了第一〇三回,他又试图自行“续命”:“我自于帐中祈禳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吾寿可增一纪;如灯灭,吾必死矣。”上述神化诸葛亮的桥段,不仅没有起到拔高形象的目的,反而令其显得怪异和滑稽,鲁迅先生“状诸葛之多智而近妖”的批评是恰如其分的。
在将诸葛亮神化的同时,代表着“邪恶势力”的一批人物却遭到不同程度的丑化,以至于与历史上的本来面目大相径庭。譬如《演义》中的曹真被塑造成了一个庸懦无能,离开司马懿就不知道如何打仗的人物,实际上历史上的曹真在对抗诸葛亮的过程中,其表现是可圈可点的,至于其最后的病逝与伐蜀染病有关,与被诸葛亮气死没有半点关系。
最不被《演义》善待的人物要数魏延,在书中魏延被描绘成一个“脑有反骨”的坏蛋,甚至最后孔明“续命”失败也与魏延进帐时带来的脚风扑灭了长明灯有关。为了显示孔明对这个反贼早已“洞烛其奸”,《演义》里的诸葛亮时不时就要和下属表个态,说他还留着魏延不杀,只是“惜其勇”,以后会处理的,这简直是要让蜀军上下都知道他们的大将是个恶棍的节奏,思路可谓十分清奇。
然而事实上,魏延是蜀汉屈指可数的将才,他在刘备征汉中的时候便已崭露头角,此后更是长期负责汉中防务,诸葛亮在北伐过程中的多次军事行动都必须仰赖他来完成,包括斩王双、出击羌中等等。的确,两人在攻魏的战略规划上有分歧,魏延也常常抱怨自己的“子午谷奇谋”没有被孔明采纳,但这完全不能够被视为“敌我矛盾”。至于魏延在诸葛亮死后不遵调度、兵败被杀,与他和杨仪间的私人恩怨有很大关系,同样无法作为其“脑有反骨”的证明,这也是已经得到史学家澄清了的。
上美连环画《空城计》封面
正是由于《演义》在情节设计和人物刻画上均缺乏章法,使得书中诸葛亮在整个六出祁山过程里的计谋运用也出现很多逻辑破绽。
譬如,第九十一回,诸葛亮在一出祁山之前即料定此时总督雍凉兵马的司马懿会对其北伐构成重大阻碍,于是孔明施反间计,令明帝怀疑司马懿要谋反,削其兵权,调其赴宛屯守。可是根据此后的情节发展,司马懿不仅攻新城,诛孟达,又星夜驰援陇右,迫使孔明动用“空城计”,其对蜀军的妨害没有丝毫减损,可以说诸葛亮的反间计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历史上的司马懿在曹真没有病重之前根本不会统帅雍凉兵马,而他在诛孟达后也压根不曾去过陇右,所以严格说来这场“反间计”是无的放矢的。罗贯中既想要显示孔明“未卜先知”的能力,又不能让司马懿在“空城计”的故事里缺席,直接导致了“反间计”故事自相矛盾、漏洞百出,类似的问题在其他回目里还有很多。
尽管有如此多的缺憾,不可否认的是,《三国演义》中的“六出祁山”影响力是十分巨大的,尤其像“空城计”、“火熄上方谷”这些经典桥段,已经是广为流传、家喻户晓。囿于时代和思想认识上的局限,《演义》中的很多错误在所难免,对这本文学巨著的批评,自然不是要苛责古人,而是应当站在今人的立场上,对《演义》中什么是实,什么是虚,有一个明确的认识。如果非要一口咬定诸葛亮的北伐就是《演义》里那样打法,未免就过于憨直可爱了。
“依依东望,是人心”——《虎啸龙吟》中的双雄对决
《虎啸龙吟》海报
最后我们就来看看电视剧《虎啸龙吟》里的诸葛亮北伐。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虎啸龙吟》对这场双雄对决的诠释,那就是“新”。
从《军师联盟》到《虎啸龙吟》,这部剧的重要意义并不在于有多还原历史,而是在既有的演义与史实之间,开辟出了一条崭新的“三国叙事”。在这种叙事里,《演义》中的虚构故事依然得到采纳,所以我们仍能看到空城计、气死曹真或是上方谷,但这些故事具体放置在哪里,其蕴含的意义怎样,《虎啸龙吟》自有打算。
剧中的蜀魏对决开始于第5集,结束于第23集,正好构成了全剧的前半部分。它没有试图面面俱到地讲诸葛亮的六次北伐,而只讲了四次,大体上就是第一次的街亭之战、第三次的陈仓之战、第五次的上邽之战和第六次的五丈原之战。
第一次北伐的过程与《演义》的描写大体一致,令人拍案的是《虎啸龙吟》对“空城计”有了新的解释,过去人们对司马懿坚决不入城多感疑惑,《虎啸龙吟》的第9集却告诉我们,司马懿不入城并不是感觉城里有埋伏,而正是识破了诸葛亮手头没有兵马,可如果他现在就剿灭了诸葛亮,便要遭遇“鸟尽弓藏”的厄运,不如借个由头纵其归去。司马懿的上述行为在成语里可称之为“养寇自重”。
《虎啸龙吟》为“空城计”提供了新的解释
紧接“空城计”,第10集出现了“郭照事件”,明帝由于甄后被逼自尽之事忌恨郭太后,将其下狱,预备处死,为了挽救郭照的性命,司马懿将兵权交予曹真,换取曹真以宗室的身份说项,明帝不得不释放了郭照。此时司马懿料定手握重兵的曹真绝不是诸葛亮的对手,于是去信孔明怂恿其再度北伐,在这次与诸葛亮的对决中,主帅曹真大丢其丑,损兵折将,最后在痛失爱将王双后被诸葛亮活活气死了。于是兵权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司马懿的手里。这在成语里恐怕可以叫做“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曹真死后,司马懿全面负责对蜀汉的战事。诸葛亮与司马懿在上邽打得不分胜负,由于司马懿在战前便委派柏夫人游说李严,导致蜀国后方不稳,诸葛亮在无奈中班师。而明帝与司马懿的关系则随着曹真的故去恶化,司马懿开始在军中有意识的培植私党,郭淮、孙礼都成了他的亲信,“不听话”的大将张郃却在第16集被司马懿借孔明之手害死了。
《虎啸龙吟》中陷入重围的曹真
诸葛亮班师后肃清了李严势力,于第17集卷土重来,此时的司马懿在关中战场也已成为说一不二的角色,双方都放手一搏,孔明耗尽心智筹划了第19集的上方谷一战,却功亏一篑,最后在司马懿近乎赖皮的坚守不出中,于第22集病逝。
经过编剧的这番巧妙安排,《演义》里那些老桥段在《虎啸龙吟》中实现了“旧瓶装新酒”,剧中的四次蜀魏对战,环环相扣,言之成理,更被放置到了司马家权势崛起的大图景里面。
虽然我们不知道,历史上的司马懿是不是真的如同剧中那样,靠耍弄“卖队友”的阴谋诡计上位,但正像仇鹿鸣指出的,司马懿借对抗诸葛亮的机会掌握军权“是曹魏政治的一大变局,也是司马懿个人权势扩张的的一个重要机遇······司马懿总陕西之任多年,关中诸将多是其旧部或受其提携,其在关中的人际网络是日后支持司马氏代魏的重要政治筹码。”关中兵马对于司马懿维持权力的重要性,在《虎啸龙吟》里同样有所表露,在全剧的后半段,郭淮、孙礼两人的兵权成为了曹爽与司马懿博弈的焦点。
可能令波叔自己也感到讶异的是,《虎啸龙吟》收到的难得的一点批评,竟然是来自于一个可有可无的情节。史书中记载,在五丈原对峙时,为了逼迫司马懿出战,诸葛亮向其送去了一套女人的服装,司马懿接到后不仅不以为耻,反而穿在身上。没想到,剧中波叔饰演的司马懿更进一步,在第21集,他不光是穿了女服,甚至还走到蜀军寨前,当着诸葛亮的面,边尬舞边念《出师表》,诸葛亮被其气到呕血。
《虎啸龙吟》中司马懿身着女装念《出师表》
上述表演引发了很大的争议,一些观众认为这个虚构的情节十分轻佻,有侮辱圣贤的嫌疑,豆瓣上还为此掀起了给《虎啸龙吟》打一星的风潮。平心静气来看,虽然我们不必把一部影视剧上升到事关民族精神的高度,但这件事确实能引起我们的一点思考,那就是为什么千百年来司马懿的历史评价从来无法企及诸葛亮的高度?
以后事观之,西晋统一局面的转瞬即逝自是一因,但更重要的或许在于,诸葛亮身上凝聚了更多值得后人追慕效法的优良品质,其行为操守的高洁,待人处事的平允,勉力国事的辛劳,乃至其对先帝知遇的忠诚,对理想信念的坚守,这些东西是“六出祁山”无论演义还是历史都无法替换掉的精神底色,它们令诸葛武侯光耀千古。就像《虎啸龙吟》的结尾,年老的司马懿最终体悟到的哲理:“依依东望,是人心”。
参考文献:
[1]陈寿撰、裴松之注:《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
[2]房玄龄等撰:《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
[3]罗贯中:《三国演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4年。
[4]台湾三军大学编著:《中国历代战争史》第4册:三国,北京:中信出版社,2013年。
[5]仇鹿鸣:《魏晋之际的政治权力与家族网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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