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道据德依仁游艺：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哲学

孔子在《论语·述而》中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可以说，这一句话可以作为孔子人生哲学的最精要赅括，或者说是孔子总结的为人处世的根本法则。钱穆先生对此阐释道：“孔子十五而志于学，即志于道，求道而有得，斯为德。仁者心德之大全，盖惟志道笃，故能德成于心。惟据德熟，始能仁显于性。”又说“艺，人生所需。孔子时，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下面我们仔细分析。

一. 志于道

何谓“道”？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以说孔子把“道”放在了一个形而上的超越地位，它可以分为天道与人道，天道是玄远的，是构建世间万物的逻各斯，而人道是人世的准则，是一个人行世的目标和方法。无论是天道还是人道，都是众人皆可走的公道，正所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而有志于道，即是立志将宇宙的终极真理作为人生追求的目标。人生的选择多种多样，但无论哪一个行业，都有自身成立的哲学依据，甚至“盗亦有道”，一个没有人生追求的人，其生活必然是混混沌沌。而人生之道，必然是坚持社会价值与个人价值的统一，一个只为己的自私的人，不仅失道，而且失德。

二. 据于德

“道”玄微幽远，恍惚难测，而“德”则可以把握，能够落实到具体人生之中，故可“据”。段玉裁认为，“今俗谓用力徙前曰德”，也就是说“德”有往高层次攀登之意，是向上接近“道”并内化“道”的重要环节，是个人自我修养的准绳。一个有德的人，一定明礼守法，注重内心品德修养，行为态度谦逊，侍奉君长诚敬，有所为而有所不为。钱穆先生说“求道而有得，斯为德。”在我看来，“得”有两解释，其一是当一个人在追求道的道路上奋勇前进时，必然产生一套行世的方法论，这种方法论一定内在包含道与德，得其道于心而不失，这就是一种有得；其二是当一个人据德行世时，谨小慎微，内省改过，必然威望日隆，使他人服膺，故可得于人心，这也是一种有德。现实生活中要做一个有德之人并不难，当众人对浊流趋之若鹜而自己能坚守贞坚本性而不动摇，这就是德，日用可知的德。

三. 依于仁

德成之于内，而仁则形之于外，是道德的归宿和内心情感的依归。何为“仁”? 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 “仁，亲也，从人，从二。”一个人不仅心中有自己，而且有他人（二），这才是真正的仁。在孔子的回答中，“仁”有多种涵义，如“仁者爱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等。孔子的“仁”是同情心以推己及人的产物，是人间真情的自然流露，而真情是践行“仁”的核心和动力。也就是说，要依于仁，必然是在一个社会共同体中，在人与人的相互交流中才能激发仁产生的机制。有夏说：“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其实在当代社会，要做仁者，不仅要止于孝悌，更要“恭宽信敏惠”，要“刚毅木讷”，在内心修养上自律，对己严，对人宽；接人待物上严肃、恭敬；生活简朴，讷于言而敏于行。社会上很多人机智有余而木讷不足，做出许多令人侧目的的伤天害理的事件，这就是游离于仁之外，而非依于仁了。

四. 游于艺

所谓艺，可以广泛地理解为艺术。钱穆先生说“艺，人生所需。孔子时，礼、乐、射、御、书、数谓之六艺。”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艺不再局限于此六种，三百六十行莫不是艺。值得注意的是，钱穆先生将艺视为“人生所需”，并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而是如饮水吃饭般不可或缺。诚然，道、德、仁天然被赋予神圣的意义，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标杆，是人生方向或指导方法；而艺则是活泼的，充满灵性的个性化的存在。如果人生只有道、德、仁则显得过于严肃而缺少人情味，唯有揉入了艺，一个人才是有血有肉的完整的人，通过技艺之熟练掌握而能获得自由，而不至于成为道德模板。艺术对古人而言，是“近乎技达乎道”的存在，是一个修德之具。通过艺术的熏陶，必然能够变化气质，从而将道、德、仁浃洽于中，在优游涵泳中达道成德。譬如我们学习书法，一人的修养、品性在笔势、用墨、轻重、缓急中尽显无疑，而我们自身的修养、品性也可以在书法的练习中得到磨炼、升华。

钱穆先生在《中国学术通义》中说“人类德性之大通，其存于心，谓之仁。其见于事，谓之道。故‘德’与‘道’与‘仁’之三者，乃人类一切学问之共同根本，亦即人类一切学问之共同归宿。至于言语、政事、文学三者，皆属‘艺’。言语指外交辞令。当孔子时，外交辞令之重要性，有过于治军、理财之政事，故言语列四科之第二。依后世言，显而在上则从政，隐而在下则治学，要之一本于德与道与仁之三者，要之皆是一种‘为人之学’，此乃孔门之通学也。”总之，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四者相辅相成，不可或缺。“道”为总领，“德”为内核，“仁”为纽带，“艺”为肱骨。而志于道是一个总体的高度，据于德是一个切实的从近处出发的踏实维度，依于仁是相依共修相互激发勉励；而在游于艺中万物融为一体，道德仁义被其淋漓尽致表现了出来。只有道德而无仁、艺，则容易流于虚浮；只有仁而无道德、艺，则容易流于伪善；只有艺而无道德、仁，则容易流于轻佻。只有四者具备才能进退有据，相得益彰，外具足于形，内涵养于心。只有这样，才能领悟孔子所阐发的这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哲学，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儒者。